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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关于“英雄”的破灭

发布时间:2018-06-15文章来源:creativewriting2017 作者:dubinbin   浏览次数:

 

严歌苓在谈到小说《芳华》的创作时说:“刘峰应该算得上是模范,做人的楷模,但是英雄是要有大行动的……他有一个非常超乎常人能够完成的行为,你才能称他是英雄。”言下之意是说,刘峰虽然最终也被搁置在烈士的大理石基座上,但不是英雄。作品提供的理由就是他太善良,太“好”,被别人不负责任地推到荣誉的顶端,却没有超乎常人的行动和事业。这一切在严歌苓眼里,又可归服于一个词语——平凡。“平凡”让刘峰不再是一个“活”人,以致于想获得一点爱都遭受了人生折磨,而且“平凡”被严歌苓又认为是政治风雨催逼下的价值迷误,与“英雄”发生键链则更显得悲凉。

隔绝了“中国人”的身份,以“华裔作家”出场的严歌苓操持着汉语创作,获得了更多解构记忆和历史的自由。颠覆带有“平凡”光晕的“英雄”似乎显得顺理成章。自1963年开始,我国老一辈革命家及其后来者由“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号召发展出了“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精神”“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平凡而伟大”“干一行、爱一行”的概念和范畴,“英雄”的玉佩在新时代社会建设的文化氛围中被碾成粉尘得以扩散,随之应和的便是工、农、科技、教育、商业中的“英雄”被梳理、被塑造。翻看“新中国英雄儿女传”丛书,便可得知,英雄再不必是出自性命攸关的战争,而是在“平凡”一词所赋予的心理抚慰中进行忘我工作的奉献者。吊诡的是,这被严歌苓迎头痛击:“我们那一代,很多时候被误导,它告诉你平凡就是伟大。”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作品中“我”眼中的“英雄”张思德为什么只强调他煤炭工的身份,而人品至上、一心为公、有“雷锋”称号的刘峰又为什么被置于生活凄苦、“英雄”短路的命运。两相对比,其目的也不难窥探,无非是将“平凡”和“英雄”的关系链彻底打碎,告诉世人“平凡”对于一个英雄而言不仅会让其失去真爱,更是致命的杀手。

正因如此,作品总是将“英雄”人物置于一正一反的叙事结构中;先将其奉上神坛,后又拽向尘世进行作弄。于是,乐于助人、但把“大爷”当成“大娘”的刘峰变成了笑话;勤于练功、待人诚恳,又让“我”因为他严重缺乏弱点而心生焦虑:“刘峰就是好得缺乏人性。他的好让我变得心理阴暗,想看他犯点儿错,露点儿马脚什么的”;成为标兵,追求爱情,却又鬼使神差地弄成了个“触摸”事件,被派上前线;在战场上,赌上性命成就的“英雄”故事,却最终落得个因生活苦命奔波的打工者。相比而言,何小嫚的“平凡”显得卑微了许多。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甚至同母异父的弟妹对她也不待见;走进文工团,想着改变命运,却又遭受着别人的冷眼、挖苦和不屑;想守得住一份平凡,却又被上纲上线的政治任务推成了舞台的A角,既而又因被政治作弄抛进了血与火的战场;接下来,依靠着带有绝望的“平凡”,使她具有了“英雄护士”“救死扶伤的天使”的头名,而这又让她患上精神分裂症。做“平凡”不得,成了英雄又总是失去本该享有的生活,作品中两个主人公的故事让人感到造化就是这么阴阳怪气。

而那些不信仰“平凡”的萧子穗、郝淑雯、林丁丁等人反而个个生活膨胀,以致于她们在剖析自我心灵的阴暗时都是那么掷地有声。有一点至少可以肯定,她们认为“平凡”和善良误了刘峰的一生。就像作品中所说“人品有什么用?什么叫好人?我们这些女人作为情人的那部分,对‘好人’是瞎着眼的”。“平凡”和严歌苓说的那一代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得而知。通读作品,我也心生疑虑,人究竟该怎么生活?严歌苓在击碎“平凡”和英雄的关系链时,寄托了太多的对于“人性”的审判和情思,同时也让生活也变得扑朔迷离。

如果再阅读严歌苓出版于2015年的小说《床畔》,关于《芳华》中“平凡”英雄破碎的故事就会显得更明朗。《床畔》中的军队护士万红,奉命去野战医院照顾因在隧道施工中挽救战士生命而身受重伤最终成为植物人的张谷雨连长。万红眼里的张谷雨就是一个地道的英雄,危难之中舍己救人,是“英雄”职责与道义的最佳呈现,值得她去倾心看护照顾。护士的本职与对“英雄”的崇拜使万红对一个植物人生成一种隐蔽的情感交流,更让她不遗余力地去证明张连长其实还活着。别人的质疑、否定、嘲讽摧不倒,自然灾难击不垮,甚至失去美好的爱情也在所不惜,就这么忠诚不渝、不离不弃地守护着一个“活死人”,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张谷雨连长的生命动作和声音能通过能、波、电被破译出来,证明他活着,是活着的英雄。”护士万红似乎对古典意义上的“英雄”的达到了近乎痴迷的状态,这使得她可以超越自我,维护绝对意义上的英雄精神。

相比《芳花》中的刘峰,万红不见得有多么非凡,无非一个是绝对善良的大好人,一个是克尽职守得近乎执拗的护士。但严歌苓却给了万红浓墨重彩的一笔:“军队护士万红倾其半生坚守的,就是一个舍己救人的传统和经典意义的军人英雄。”万红成了坚定信仰英雄价值观的象征,而刘峰却因人性太过纯洁以撕破“平凡”的方式将其拉下“英雄”的神坛。这究竟又是为什么?

如果《床畔》寄寓了作者对“我们已经淡忘了古典的经典的英雄定义”的反思,那么《芳华》就是对“英雄”破灭的真正实施。面对当今痞子、妓女、土匪、厨子都可以成为抗日英雄,航天员、艺术家、喜剧大师、记者、法官、作家等都可以成为平民英雄的年代,我们究竟该如何延续英雄的神性和道义,这或许比用“怀念青春”“祭奠爱情”的方式去阅读《芳华》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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